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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爱成 | 一代人的青春叙事与生存寓言——赵勤《另一个人》细读兼及《海蓝宝石》展开(四)
2025-05-09 22:36:59 来源:深圳文艺评论 作者:于爱成 【 】 浏览:40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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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丧。终于到了“爆雷”时刻(实际上的小说情节最关键的一环),这里的文字其实特别重要,尤其对“你”而不是对“她”。这个情节写到了自己青春期来临之后(早熟的孩子)经历的成长的烦恼——作品中写到,“你一个人的时候,会坐在板凳上,扭来扭去。这是你一个人的秘密和快乐”(实际上也就是自慰了),作为每个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女孩的人人都有的私密,在中国这样一种存在禁忌的性别文化中,这样的经验从来都是秘而不宣的或者说只有那些坏孩子才会张扬他们的欲望和需求,正常的青春期的孩子都是压抑的,貌似无欲无求清清白白的。而“你”怎么也会有这样的邪恶欲望?“你”还放纵着自己的欲望,并且,“你”还“无端”的“沮丧”,“完全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难过的情绪里”,“你”“在下意识地扭来扭去”中,“身体越来越轻盈,好像飞升了”,享受到极大的忘我的快感。但不巧,也不幸的是,恰恰正是在这样的忘我的时刻,“她”走了进来,“她”看见了“你”的忘我,“你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陌生的东西,你说不出那是什么。你恨不得立刻死去。”


这样的一种无地自容,羞愧至极,正如同做了见不得人的丑恶勾当被抓了现行,这样的丑行被看见,带给“你”生不如死的暴击,“浑身冰凉,冷得发抖,心缩到了一起。”此时此刻的“你”在陷入巨大的羞愧绝境之时,所谓有友谊的有无、相好的未来,都已经不在考虑的范围了,“你”本能地动了嗔恨,有嗔恨生了暴力,这暴力升腾竟至于生了杀机。


杀机——因为“你”在羞愧难当之时,瞬间升起来一个念头,“恍惚之中,你好像又看到了红色的液体,从你的手臂上流出来”——血。血的意象升腾。而且是从自己的手臂上流出来的,是自己的血。是“又看到了”自己的血流了出来。


接下来“你”交代了何以是“又”,以插叙方式,讲述第一次从手臂上流血是怎么回事:也是一个夏天的下午(总是夏天,漫长的夏天),你病了,淋雨后有点发烧没有上学,躺在床上养病,“有一点无聊又有一点伤感”(“伤感”,这种貌似奢侈的情感,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显然不是始自有了性别意识并有了青春萌动,而是更早,有了对于生而为人的处境的感知,对于茫茫无际的未来的看不清和不可知)。“你”无聊赖,看这看那,不想吃不想喝,百般不是,直到偶然间“看到了你的手臂,细,像一截直溜溜的葱白,却是有肉的、圆润的,……你发现你的手臂好看”,第一次发现了自己身体的秘密,自己的身体上的美的地方,而且“你”开始将“你”的手臂跟小伙伴海霞作对比。等她过来看“你”时,“你”萌生的念头是“知道要发生点什么事”,“你根本控制不住”——那就是,“你”要借支使海霞给“你”削苹果的手,用家里桌上那把水果刀,给自己这么美的胳膊,来一刀。后面的情节发展,如“你”所愿,对海霞好像是她的笨手笨脚误伤了“你”,“你”知道这是“你”的预谋和导演,“你”故意碰到了刀锋,你看到了“血从你葱白一样的手臂上流了出来”。


这第一次的对自己的杀机的发动,这第一次对自己的貌似自残行为,所为何事?为了什么?也许是以此极端的行为对抗无聊寂寞;也许是为了在伙伴面前强化自己的美和独到,让别人看见;也许是一种嗜血的强迫症——这涉及到一种复杂的心理机制,不敢轻易断言,让人想到更多青春期少年形形色色的怪异行为包括自残行为。(医学上对青少年自伤行为的解释,有缓解情绪、惩罚自己、引起关注和重视等动机说)“你”的自伤、自残,都能对应得上专业的解释。“你”企图找出自伤的动机,百思不得其解,完全像是鬼使神差,“刀子像和你约好了,要划伤你好看的手臂,好像你不配有这样好看的手臂”。而且,这“刀子在梦里会重现,你的慌张和绝望也在梦里”,这“刀子”当然应该就是暴力(嗔怒的突破发泄工具)了,“慌张和恐惧”是“你”真实的精神状态。“你”以自伤来发泄自己的嗔怒和压抑,你也因此来释放你的恐惧和绝望。


那又该当如何解释你把这样的自伤行为、暴力行为、毁灭行为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成为了“行恶”(巴塔耶语)?


经过这样一次尊严尽失的事件,“你”与“她”心照不宣,似再无未来。直到“她”的妈妈的主动邀约,而且主要是“你”的不甘(不舍,因为“你”面对“她”的疏远,心仍会感到“疼痛”),才有了这最后的一次,是见面,也是“谋杀”(非严格意义,也有巧合性,某种意义上接近这样的动机)。“你”、海霞和“她”在“她”家见面了,玩抓羊髀石,听“她”念书,看“她”爸爸的藏品……“你”似乎一直心事重重,听到“她”念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中的当你看到克里斯朵夫面容之时,便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海霞说“死呀死的,没意思”,“可是你没有说话”。似乎“你”在酝酿某种情绪,咀嚼某种心事。当看到“她”爸硬纸盒中的“一把折叠的刀子”时,“你”“心里有点害怕”;看着“她”和海霞拿着一支钢笔说说笑笑,而“此刻你的眼睛里全是刀子,各种各样的刀子”,“你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你的脑袋开始有点发蒙”,危险正在到来,“你”已经接近情绪失控,刀子的指向似乎确定不可制止。


正如“你”借海霞之手所做过的,像是那一次的模拟和重现。当“她”接近“你”,为“你”展示这把刀子并讲解军刀的知识时,“不知怎的刀子在你的手里动了起来。她的手臂上涌出血,鲜红的液体很快蔓延开来,滴到地上,成片状。”刀子掉到地上,是“你”发出了“惊叫声”。正如同那个午后“你”的秘密被她撞见,“你”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红色的液体而发出的“尖叫”。

 

 

至此,故事到了尾声。尾声回应开头,都是“你”的忏悔,“你”说出“你”的困惑,“你”不知道何以至此,何以会以这样血的代价了结。如果说,第一次“你”的自伤,是以恨自己或毁坏自己最完美之处的方式,此此释放你的自卑、不甘、恐惧和绝望的话,这第二次以相似方式的“行恶”,却不是针对自己,而是挥刀朝向“你”拼命都不可企及的“她”:是恨吗?是嫉妒吗?是得不到就必要毁灭(或有毁灭倾向)的心理吗(当也是有一定普遍性的心理了)?还是其他?


所谓羡慕妒忌、求之不得而生嗔恨、患得患失而心有不平不甘,所谓种种极其复杂的青春期小女孩的心理机制,也许都有,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太阳底下并无新事,任一个小儿小女的成长都曾经踏入雷区各种纠结各种挫败而形成各自的性格习气,“你”有“你”田野,“她”有“她”的书斋,本来各得其乐各自安好,不幸发生了交集,也发生了这个故事。但这个故事的发生也是必然的,因为“你”是如此不同的一个孩子,“你”在“她”中看到的是“另一个你”,“她”是“你”的镜像,是目标,方向,也是对照,处处自卑,却又处处自审;“你”的自伤,是“你”的生性暴烈极端,但却是你的果敢勇毅,“你”通过这样的方式打破自己的好的幻象,“你”知道自己的不好,你以此想自己作战;而“你”挥刀杀向(有意无意,不可控制,处心积虑)“你”的偶像、如同小小女神一般的存在的“她”,是对自己不可企及的美和另外一种生命方式的报复性、补偿性发泄和示威,“你”处于弱者之位,“你”对于自己无能为力,“你”杀向的是予“你”自尊以压迫者。你的自伤与伤人,就成了一个闭环,自伤因自己看不起自己,伤人因她看不起自己,双重的挤压,活在了囚徒困境之中。


到底这是一个关于自尊的故事。


所以作为一个倒叙的故事,开头是在反刍“伤人”原因,结尾又回到开头的纠结,继续絮叨不得其解的困惑,只是结尾只是多了一种感喟:“你”曾经多么单纯快乐,因为“她”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这是反思吗?自然不是。只是逃避。从而,这继续就是一个执著于自尊、执迷不悟的故事。一个执念如此之深的故事。


那么,故事中多次出现的“克里斯朵夫”(约翰克里斯朵夫与圣•克里斯多夫)的元素,又是为何?“她”也许配得上约翰•克里斯朵夫之励志的奖赏,也许终将成就了“她”的事业;而“你”呢?是否“当你看到克里斯朵夫面容之时,便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意即:当你相信克利斯朵夫的时候,你肯定就不会死于非命。此处的克利斯朵夫是指圣者克利斯朵夫,与约翰·克利斯朵夫不是同一个人。在基督教语境中,圣者克利斯朵夫也被作为水手、摆渡者、旅行者的守护神,因为他背人过河,还背过耶稣过河,保人旅途平安。《约翰·克利斯朵夫》在《半月刊》发表时,每卷卷尾都附有这两句拉丁文铭文,罗曼•罗兰正是借用这两句,表达他的愿望,希望他笔下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能够成为读者面对人生考验时的良伴和向导)


这句《约翰•克里斯朵夫》书中反复出现的铭文,才是“你”视之为“你”救赎?是“你”成为今天忏悔与反思的“你”的告解?


《约翰·克利斯朵夫》(傅雷译本)的最后一页,叙述的是圣者克利斯朵夫的故事,最后几句这样写到:

 

……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看不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

 

通过对生活的热爱,在人世的磨难中,在鄙俗的社会中,在对人性之恶(贪嗔痴)的对抗中,终将寻找到生命的宁静与和谐。这也是“你”终将获得的顿悟。

 

应该说,这部作品的主题可以归入成长的烦恼、困惑以及蜕变。成长主题的小说,书中还有多篇。如《那个夏天》中肖莉莉的成长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高中时期,她与李元展的感情纠葛,以及同学吴琳自杀的悲剧,给她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刹那》中的彭敏同样经历了成长的磨难。她与母亲、继父之间复杂的关系,以及青春期的叛逆和迷茫,让她选择逃离家庭,在外漂泊。


小说集中的人物在琐碎的生活和困境中,不断探寻生活的意义,展现出对生命价值的思考。在《恍惚》中,乔小乔在看似安稳的生活中,突然陷入了对生活意义的迷茫。《刹那》中的彭敏,在经历了家庭的变故、青春期的叛逆以及在外打工的种种艰辛后,逐渐实现了自我成长和转变。《明天是个好天气》中的“我”与李梅在南方的生活充满了波折。老范的故事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多样性和人生的无常,也让“我”明白,无论生活经历多少苦难,都要努力活下去。这种种在经历中不断成长和寻找自我的过程,是兵团二代情感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


《海蓝宝石》的文学价值不仅在于记录了特定群体的生存状态,更在于提供了一种边疆书写的新方法。赵勤没有延续将兵团叙事简化为“开发史诗”或“苦难叙事”的惯例,而是以微观视角、身体感觉、个人歌哭切入历史融入叙事,在个体的生命经验中寻找普遍性。这种写作立场使小说集既具有地域文学的特质,又抵达人类共通的精神境遇。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研究员,一级作家)

 

 

 

Tags:赵勤 另一个人 海蓝宝石 文艺评论 深圳评论 责任编辑: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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