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浅谈诗学实践中的文学与文化交流方式
王钻清
文化体系在不同历史语境当中会活起来,是哪些因素让它活力迸发呢?我想,文学与文化的交流是重要因素之一,而且文学与文化交流在文化传承和文化突破或者文学创作和文学传播中最具活力的是文学本身。具体一点说,文学在这种交流中需要“真正艺术家的勇气”对旧文化和新文化冲开一道灵性又智慧的艺术之门,进而催生新文学的文体美感,丰美新文学的语言质感,强大新文学的生命力。那么,诗学实践中的文学与文化交流方式怎样呢?我们如何找到文学与文化交流的合法性呢?本文结合创作经验和思想实验,浅谈其合法性的本色与变化,以及寻找这一合法性对文学创作的意义。
一、精神突围:在罡风推动下野蛮地独立地飞行于天空
维特根斯坦的关键词:语言及世界。他在《逻辑哲学论》中指出:“语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或许这就是文学与文化交流的合法性之基础。进一步地说,正如他在《文化与价值
》中所说:“先前的文化将变成一堆废墟,最后变成一堆灰烬,但精神将在灰烬的上空迂回盘旋。”这就启示我们,文学就要突破种种文化,进而发现其精神,并以多种修辞手段和有文采的语言来表现。那么,写作就是两件事——语言和思想——确切地说,如何弄好语言的艺术,又如何表现世界的思想。假如说这个世界的恶是强大的,那么文学家何为又为何?文学告诉我们:还语言以语言,还世界以世界;或者说,以审美来透视,以审丑来唤醒。直白地说,学会艺术地说话,用语言建筑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的现实关系及超现实世界,从而表现出维特根斯坦所描述的世界:“世界是神秘的。世界的神必不在于世界是怎样的,而在于世界是这样的。”
所以,世界各地的新诗包括我们的汉语新诗都是用新的语言建筑“这样的”世界。出生于美国的英国诗人和文学批评家,诗歌现代派运动领袖T·S·艾略特,在一九五〇年一次演讲中说:“新诗的源头可以在以往被认为不可能的、荒芜的、绝无诗意可言的事物里找到;我实际上认识到诗人的任务就是从未曾开发的、缺乏诗意的资源里创作诗歌,诗人的职业要求他把缺乏诗意的东西变成诗。(《但丁于我的意义》)
”无独有偶,我国诗人穆旦说:“诗应该写出‘发现底惊异’。”
根据文学大师和经典的指引,我近年来一边以较为成熟的新状态创作“大时空诗”,一边研究古今中外有关时空诗歌的作品以及现代科技前沿信息。我们知道,自德国思想家莱辛的美学论著《拉奥孔》问世以来,艺术作品中的时间与空间逐渐成为引人深思的问题,成为美学史上一个重要的主题。对此,我在美学指引下研读古今中外的诗歌、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感知诗学意义上的时空感,特别是对我国古代时空诗歌的注意和学习,更深切地感受文学作品中的“时空体”和“境界说”。在国内外天文学家、美学家和文学家的指导下,我注意到,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现代天文学、空间物理学成就和高新科技成果以及天体观测、宇宙探测成果密集式地产生,加之互联网和新旧媒体的传播,使得人们对“大时空”有了亲和感,科技概念和新词语逐渐热乎到有了诗意,而且人们更加关注宇宙天地这个大生态系统。于是,我在罡风推动下野蛮地独立地飞行于天空,诗性地自由地运用星球星云星系以及天体运行、宇宙发现成果等特殊材料书写大时空诗。
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著名中国古典诗歌研究专家,时任《北京大学学报》主编程郁缀教授,在我的诗集《大时空诗》序文中指出:在“大时空诗”即有关宇宙大发现的诗中,诗人以十分丰富的想象,将地表人、外星人、地球、月球、火星、太阳、星系等作为描写对象,并融入时空幻性和哲学思考。诗人这些大胆尝试创作的“大时空诗”,尤其具有创新性。诗人感觉到我们常处的时空似乎在已有的文学作品里没有空白了,但他并不甘心,于是步入太空,在新的“空白的地方行走,但愿走过的地方不再留有空白。”其“大时空诗”,把光年、光速等当作诗歌的“大数据”,并以哲学思维穿越星球之间,以科学幻想审视多个宇宙,以诗性的感觉创造幻性大时空,力求呈现别样的趣味。通过书写人类精神与宇宙精神交织及碰撞的状况,或者说以宇宙大发现的诗思和诗意的时空幻性,来传达一种诗性的哲思。程教授等专家学者的教授和导引给了我创作大时空诗的定力,而且我努力向深处进入,并且追求诗的形式创新。
于是,我一边听从科学主义和世界主义的召唤,一边相信巫术似的玄学、灵性与超验性诗思和宗教式的人文关怀,努力打破“书本文化、科技文化、历史文化、政治文化、宗教文化、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等多种文化的固有结构和僵化语境,利用科幻手段、深度意象实验、新意象实验、词语活用实验、直觉修正实验和心灵视线连接等艺术手段,充分调动诗人生命中的诗情、诗性和诗思来创作“大时空诗”。在这种诗学实践中,我听从哲学大师维特根斯坦的指引:“天才并不比任何一个诚笃的人有更多的光,但他有一个特别的透镜,能够将光线聚集至燃点。”这样的“透镜”和“燃点”或许一时不为一般读者所读懂,但是是可以感受的那种。
二、文化突破:艺术不遵循规则,而是创立规则
美学有言:艺术即经验。我们的文学创作更是与经验息息相关,而且需要艺术地激活语言,并让语言成为生命的渴望,表现生命的体验。诗歌的微妙表达与艺术呈现更是从难以把握的经验切入。所有经验都与文化有关。我们的诗人除了经历、观察力、想象力、天赋、才华、运气等因素外,文化修养和文化视野也很重要,精神突围和思想开放更是关键。
在书写大时空诗的过程中,我从文化中走来,又回到文化中去,来去的路上便是诗情的生命冲动和诗思的天人合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诗人不仅要突破历史文化和地域文化,而且要突破书本文化和科技文化。在文学与文化的交流过程中,诗人不能固守某种文化,需要以开放的姿态理解或批判性地接受多元文化,否则就会产生因信息来源多样性受阻,而生成自我感觉良好甚或生成自信又愚蠢的状态;也不能对旧文化或落后文化抱残守缺,否则就会产生价值观决定“天花板”的审美判断和审美情调。诗人需要以现代眼光看待或吸纳现代文明和先进文化。
对书本文化固有的东西是否有突破,这才是搞学术的学者与搞创作的诗人分流的关键因素——诗人往往不走常规路线,而且反常识又打破语言的成规;而专家学者做学问或教书大都是资料的保管员和信息的搜集者以及书本文化的守望者。文学家能够读活书,把书读活,对固有书本知识和书本传播的思想有突破,或破坏,或破除,或打破固有知识结构,同时还能“立”——建立新的知识结构并以结构改变功能,创立新的文本和思想,创造新的作品和信息形态。
比如,2017年年初,我创作了组诗《未来启示录》,之后用五年时间将其演绎为大型长诗《未来启示录》。欧洲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时任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院长王宁教授对长诗《未来启示录》等系列“大时空诗”给予评论:只有面向未来的写作才有永恒的价值。所以,让文学作品预示未来并经过时间考验。王钻清的诗以世界主义的视角诗意地进入“大时空”和“大历史”(宇宙史),探寻人与自然的复杂关系,建立了一个世界主义的“大时空”。其诗呈现了未来性,有可能走向世界。其中代表作之一《一个智慧而强大的存在》就是对历史文化和政治文化以及宗教文化等多种文化的突破。该诗连珠炮似的追问埃及神庙文化:“是谁化身太阳神在柱顶飘移/是谁化身土地神随心门斜立/是谁为神而战嵌入褪色的画壁/只闻人神换位影子响应庙宇殿堂/是否有一股灵性自星空回归神庙/是否有一股人气自地心直撞高塔/只闻虫鸣鸟叫自蛮荒的原野飘来/只见人影花容在山重水复间摇曳”。似乎写到这里就可打住结束。可是该诗章突破现有的语境,让诗情裹挟诗心并且顺着生命感动直抵人类想象极限的终端:“我曾在教堂让穹顶中朝圣者的回音洗耳/我曾在寺庙跟神话里绝响的福音交流/然而所有人的心声消失于沉默的宇宙/心宇睁开疲惫的双眼向往变幻的天空/那是亿万年前宇宙大爆炸遗留的星云吗/小心人的头顶不知来路和去路的积雨云/小心人的狂想掉进宇宙迷茫的无底洞/连科技之光也挣不脱黑洞的魔力”。是的,追问是诗人的天职,也是诗歌的力与美的光辉。这种文学与文化的交流如闪电般在诗的天空生发极光,生成人类的另类语言:“当星光很秩序地落入人类的想望/是否有造物主住在大地的圆圈之上/是否有神通那悬在虚空之上的天体/一个智慧而强大的灵体腾空而起/点亮星辰 定律轨道 轮回大地”。这大时空的诗性和诗思穿越人类史、宇宙史和“大时空”,并且以起承转合的笔法回归人类的人性或天性,敲响大自然的骨头或心壁,求索宗教的神性答案或生命的本真本色,呈现“恢复人类的天真”及回归大自然这样的世界。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言:“凡可说的皆无意义。凡有意义的,皆不得不以荒唐的语言传递其意义”。其实,诗人往往是说谎者。维特根斯坦有言在先:“说谎是一种语言游戏,跟任何其他语言游戏一样,它是需要学的。”
这样的价值观和诗学理念化作了诗人们那多样化的诗学实践经验,并且融入诗人们的生命体验和人生经验,闪烁于人们的生存智慧和美感需求之中。中华美学学会会长,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高建平教授在《寻找突围与新诗之路》一文中指出:康德说,艺术不遵循规则,而是创立规则。于是,模仿的念头一起,即已沦落。当下的诗歌状态亦是如此。诗歌面临困境,于是要突围。王钻清看到了这一点,将此命名为“无序的突围”。高建平通过演绎法从艺术史、美学史以及中国的文学史与诗歌史等方面进行比较分析时指出:在种种“突围”之中,王钻清所追求的大时空诗,是一个有价值的尝试。这种诗与以往的诗不同,在我们读起来,有一种新异感。其实,这种诗也有着自己的传统(这传统是指中华古诗词的显著特点即时空诗歌)。他进一步指出:带着这样的眼光,我们来读王钻清的“大时空诗”。科学的术语,人类步入太空时代的感受,能不能入诗?在“天问一号”飞向太空去问天,在火星上行走之时,当“神舟十二号”入驻“天和空间站”,宇航员出舱行走,真正实现“立在地球边上放号”之时,我们的时空观会不会随之改变,从而使我们对这种“大时空”的观念产生亲和感?我们读到,“或许我们的心灵连接地球里的钻石/连接人与人或人与物或物与物的语音/直通万物互联网,穿越多种生态园/让所有的神思冥想都来编织大生态系统”(王钻清组诗《未来启示录》)。钻清是在做这方面的努力。这是他的“突围”。是的,这就是我进行的多重突破——跳出书本文化,以现代人的眼光和现代性来审读历史文化,以现代人的力量和现代意识来突破地域文化的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