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园岭,亲密的“附近”
老亨
人类学家、牛津大学教授项飙,曾就他的家乡温州息息相关的北京城乡边界“浙江村”做了持续的学术研究,后在赴海外求学与工作时,又在澳大利亚、东南亚和印度开展海外民族志研究,以《跨越边界的社区》和《全球“猎身”》两部著作蜚声学术界。项飙提出了一个概念“消失的附近”,引发了人们一直藏在心中的共鸣。
“附近”,是地理意义上的附近,譬如我们生活的周边所包含的一草一木;“附近”,也是社会意义上的附近,譬如我们邻里之间所产生的社会关系。农业文明向城市文明转变,附近的消失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城市科技带给人们便利性的同时,人们也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附近。
项飙举了外卖平台点餐的例子:你在点外卖的时候,只是和外卖员产生了一次短暂的连接,在你取餐之后,这个连接就消失了。这个连接产生于附近,外卖员是附近的人,可是你跟外卖员的连接非常的短暂,以至于他始终是你的陌生人。你通过网络科技可以知道全世界,可你对附近的人和事物都变得陌生起来,你的“附近”被新兴科技“偷”走了。
如何寻回“消失的附近”呢?项飙给出的建议是,回到开始的地方,重新建立连接。与周围的人重新认识,重新认识你所生活的附近,每一个小店,每一个个体。附近本质上是邻里关系的集合,之所以成为邻里,除了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地方,主要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相同的生存挑战和相似的生活背景,这些要素都构成了邻里关系的一部分。如今在城市文明中,我们可以构建一种新型的邻里关系,这些成为邻里的人,拥有相同的价值目标,相同的意义归属,形成新的邻里,新的“附近”。
建立新型邻里关系、新型社区关系,既需要关注当下、关心周遭的情怀,也需要连接“附近”的新手段,新方法。旧时邻里的熟络,靠的是天长地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的城市生活节奏加快,邻里之间无法总以面对面的方式相互了解,增进感情。社区睦邻文学倡导“不敲邻居门,走进邻居心”,就是在尊重私人空间的隐秘性的前提下,鼓励同一社区的邻里之间以文学互动的方式倾诉心声,增益共识。不敲门扉,走进心扉,以文会友,人文睦邻。既尊重隐私,又畅抒胸臆,还可有序遴选乐意接受访谈的邻居,进行深度采访沟通,把陌生的邻里变熟悉,把消失的附近找回来。这是深圳睦邻文学奖十多年来的追求,也是《园岭叙事》《园岭家事》等社区故事系列丛书创作的初心。
深圳传奇是特区移民书写的,园岭是深圳经济特区早期最大的移民社区。这座伟大的城市从来不曾遗忘自己的城市英雄,城市英雄也不仅仅是指少数的功成名就者,更是千千万万的普通移民、普通的城市建设者。在园岭街心公园中有一组独具创意的雕塑——深圳人的一天,雕塑中的深圳人,是随机取样的深圳人的真实形象,他们伟大而平凡,平凡而伟大。园岭雕塑为普通人塑像,这是记录附近,还原附近;《园岭家事》为普通人叙事,也是记录附近,介入附近。两者努力的方向都是关注当下,关心周遭。
《园岭叙事》关于“园岭是深圳的上只角”的说法,引发了很多人的兴趣:与老东门、南头古城等深圳著名古墟、古镇、古城相比,与南山蛇口、盐田中英街等新兴改革圣地相比,曾经一片荒岭的园岭竟然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深圳的“上只角”,这是为什么呢?深圳建市并成立经济特区以来,从早年间蛇口的龟山别墅、罗湖的怡景别墅,到后来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商业楼盘、花园小区、天价豪宅,都不能遮掩园岭作为深圳上只角的光芒,这是跟园岭在深圳建市和特区创办过程中的独一无二的角色和地位分不开的。
深圳市的前身是宝安县,宝安县委县政府办公地点是在深圳镇上的老东门附近,东面是东门老街,西南面是蔡屋围。宝安县的城市基础设施其实就是以往城关镇的规模和建制,一支烟的工夫就能逛完全部商业街。县改市以后,特别是深圳经济特区成立以后,五湖四海的特区建设者从四面八方涌进深圳,原有的城关镇架构根本无法承载这么多的新市民,也无法承载深圳经济特区的时代使命。这就要求重新规划城市建设、大规模升级城市基础设施,而新的市政建设主要是在一张白纸的园岭辖区铺开。新的移民人群、新的市政公务人员、新的工商企业、新的文化体育设施云集于园岭一隅,形成深圳经济特区早期的园岭基因,进而通过遍布全城的市政管理,持续影响到深圳的方方面面,特别是通过口碑良好的基础教育和文化积淀深远地影响到深圳移民的二代、三代。这些让园岭成为深圳上只角的特质在《园岭叙事》中已有分析赘述。
设若放大历史的纵深,在大时空的坐标体系中打量园岭,我们就会发现,园岭不仅在深圳经济特区的当代史上地位独特,在深圳千百年来移民史上也处于划时代的节点,以至于我们可以这样说:“深圳移民史,因园岭而不同。”
岭南三大民系都是从中原南迁过来的移民,本土百越人大多融合在外来移民社会里,很难单独分辨出来了。深圳的情况也大约如此,而最近四十多年的北方移民尤为空前,并呈现出诸多不同以往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