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嘴 只吸血 从不喊叫

嗡嗡营营轰轰

是蚊子翅膀切割空气的声音

 

有一只蚊子吸了我的血

它的肚子里 出现一轮红日

然后就要背山飞行

山在云中漫步

 

我仰望云端见到庄子

我问：谁说蚊子背不动山

蚊子在飞 山在动

庄子笑笑说

蚊子背着的 是一粒尘埃

 

从此 我眼界杳冥细微

见到两足蚊子 我会拱手避之

 

（* 蚊子：见庄子·应帝王。其于治天下也，而使蚊负山也。派蚊子背山力不胜任。）

（2021年11月21日）

上来就写蚊子蒙头吸血，不说废话，正是蚊子的风格——“嗡嗡营营轰轰/是蚊子翅膀切割空气的声音”——如同战斗机编队，翅膀“切割”着“空气”：如此凌厉，如此恐怖。

如此恐怖、凌厉的战斗者、劫掠者，他——“有一只蚊子”，“吸了我的血”，肚子变得滚圆，“我”的血在他的肚子里如同“一轮红日”，当然更似一座小山，他背着这轮“红日”、这座小山，飞上了天。

目光追逐这蚊子的“我”，“仰望云端”，看见了庄子。“我”记得庄先生曾以蚊子背大山喻国君强行以个人意志来推行政令，认为荒谬不可行，而应该尊重人心人性人欲，因势利导，云云。所以“我”就跟庄子开起了玩笑：“我问：谁说蚊子背不动山/蚊子在飞 山在动”。庄子的回答是，“笑笑说”“蚊子背着的 是一粒尘埃”——这该怎样理解？

“我”和庄子，对这人血的理解，在这里产生了歧义，“我”想说的是，蚊子吸入的“我”的血，对于蚊子的体量来说，貌似如此沉重，像是背着一座小山。而庄子所说的，不是这体量的大小，而是所背负的这物质的构成，不过是“一粒尘埃”（渺小如尘埃）。“我”的血，毫无价值可言，不过是“尘埃”。

“我”的血，不过如同尘埃。“我”甚至不如一个蚊子。这是“我”听出的潜台词。“我”所看到的“红日”“背山飞行”不过是“我”的自恋，而且还是文字上的象征癖。回到蚊子就是蚊子，人血就是人血上来吧，其实不必展开联想。去掉修辞之后，直面眼前的生活本身——对于蚊子，等他飞过来，发出偷袭或俯冲，就拱手避开吧。这首诗写出的，或是对修辞的怀疑。

马成浮云的时候

每一丝细雨 都是马毛

马踏飞花 伯乐的灵魂四溅

 

泥点溅上了庄子的衣襟

庄子揭穿伯乐是个害马之人

 

伯乐对马群残酷地折磨

烙打饿杀 死亡过半

活下来的 失去了本性 桀骜不羁

无奈啊 为了生存

 

我豁然有悟 好一个伯乐大师

只训化出一两匹御马

同时也培养了一大群恶畜

他们是

罪犯和强盗

 

（* 驯马：见庄子· 外篇·马蹄。）

（2021年11月23日）

 

《驯马》不复杂，写得直截，或者说简单粗暴，是一种文化批判的方式，呼应了庄子对“圣人”的质疑，也呼应了老子的洞见“圣人出，有大伪”。当然，吕贵品的诗歌，总有有一副故事的外壳和血肉组成的诗歌肉身，也就是说他有他的形象化的处理方式，将这样的一个可能三言两语可以理性化的观念，写成一个故事，以一个故事的面貌，将伯乐之诈之伪，因伯乐之诈之伪而造成的万马齐喑的后果予以呈现。

吕贵品

这还不够，诗人还多写了一笔，延伸出去一笔，就是讲了他“豁然有悟”，他忽然悟到，其实这所谓的千古美名扬的伯乐，只不过驯化出来一两匹“御马”（人才之喻），能为皇家所用、为皇上所喜欢的好用好看好驾驭的马，到底是不是千里马就无从可考查检验了（当也不会是驽马，基本上算是有点素质者），但最大的后果是在驯化出这一两匹“御马”的过程中，确实批量产生了一大群协同作恶、空蒙拐骗食物链上的“恶畜”——说是恶畜（牛马不如，或形同畜类中的低劣者、凶恶者），“他们是/罪犯和强盗”。

为什么是“罪犯和强盗”？这加入了诗人的道德判断，他们都应该是罪犯（劣迹斑斑作恶多端），他们甚至是“谋危宗社”（李白《天长节使鄂州刺史韦公德政碑》）“窃国者”（严复《辟韩篇》）意义上的“大盗”（《庄子·胠箧》）。

 

我有一个好兄弟 贪官！

他说：如果早一天住进庄里

就不会住进牢里

 

庄里的庄子 牵来一头牺牛

牺牛哞哞 向他告别：

奢侈已到尽头 明天将被宰杀

呜呼！酿制牛奶的白云

下起了大雨

 

兄弟一梦醒来 铁镣声声

黑影扶墙舞蹈

喂养自己的那些人在狱中飞

 

他传信 让我不要沉迷奢华

素然而居 在庄里逍遥

因为监狱的铁窗

框出了一方鲜花盛开的田野

一群牛耕耘满园春色

 

（* 牺牛：见庄子·列御寇。“牺牛衣食”，古人养牺牛祭祀。）

（2021年11月20日）

 

这首诗，出现了吕贵品一种讲述式或者说口语化的叙事方式，直接采用一种假托的谈话体，跟人讲述一个故事，没错，是故事，不可能真实发生的故事，当然可以称之为吕贵品的仿梦系列，梦幻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