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的深处萃炼力量

——评武捷宇长篇新作《蕉鹿》

邹华桢

在阅读了全书大半内容时，我感受到了《蕉鹿》在小说结构技法运用上的大胆恣肆。待读完全书，更是为全书结构的浪漫调性动容：在令人迟疑的地方，偏偏流淌小夜曲般的轻灵；反之，欢快的片段原本可以舒展，却又戛然而止。结构功能主义是一派严肃的哲学分支，为什么到了《蕉鹿》这里，可以不受传统结构套路的束缚？带着这样的疑问和兴趣，我走进了《蕉鹿》。

一、重新打量“情绪化”的力量

人们容易对现实生活中情绪化的人格持谨慎防范的态度。情绪化表达，在心理学上也似乎不是一个很美妙的说法。情绪化表达带来的不确定性和不踏实感，正是信仰理性精神的人所厌恨惧怕的。吊诡之处也正在这里，如果情绪化表达没有某种不可遏止的力量，人们为什么要去惧怕它呢？《蕉鹿》却充分发挥了情绪化表达令人欲罢不能的力量。这的确是一种写作机智。

梦是一种多么原始的力量！梦又是让多少精神分析巨匠痴迷的对象！从拉巴克，斯宾塞，泰勒……到弗洛伊德，他们无不耗费相当多的心力甚至毕生精力来研究梦，他们说清了吗？远未说清！所谓理性的力量，在“梦”面前，似乎无能为力。那么，何不反着来？干脆用情绪化表达来驾驭梦的善变与无羁。于是，我们看到了《蕉鹿》表达的力道：时而是万物有灵的惊讶迷离，时而是神谕警策的剖断斩截，时而是预兆催逼的焦灼无奈，时而是灵魂交感的纠缠绕结，是的，全是情绪化的，全是酒到六分正好，情到九分难言的凝缩，转移，跳宕，模糊，浑融，是大海表面波浪与内里潜流交互翻涌的力量。

二、“结构—功能”的力量

中国小说要想超越时间叙事的传统，殊为不易，《蕉鹿》以四十年的时间跨度绘制笔下人物的命运演变图景，非常符合中国人阅读小说的习惯。如果你觉得《蕉鹿》真的只是这么乖顺，那你就太小瞧它了。

实际上，《蕉鹿》在小说叙事学的结构功能上的主见狡黠得很，非常先锋地运用了空间叙事技巧的秘密武器：一定要在空间境域整体多维上挑战读者的智慧。

当小说在前三章顺着时间之河从源头向中下游流淌时，从第四章开始，叙事风格突然电影化与境域化了。没来头的考试现场，监考人员的“壶里煲水”，一下子打开了一个新的空间叙事格局，在结构上完成了一个由点与点结合的时间线构成技法向着三维立体的空间境域构成技法跳转的腾空一跃。这种结构技巧，只有老练的小说叙事者敢用。显然，《蕉鹿》在空间叙事方面的驾驭感相当强大。

前三章，关于保健青、保健兰，关于罗宇，关于邱向东等人的故事，一下子戛然而止，正如故事本身的迷离与压抑，令人不忍再读，毕竟，有几个读者在窥视他人命运时愿意长时间地让自己心情沉重呢？

第四章顿然掐断了时间，突然跳转到了一个致青春的主题空间里来了。这里的空间，绝不是人们容易理解的物理空间，而是深具哲学意味乃至玄学气氛的心理空间，灵魂空间。

年轻的一代出来了，阮行出来了，一出场，就是与前辈大不相同的情节，场景氛围与人物年龄是完全吻合的。这种空间叙事上的并置叙事，分形叙事，空间书写，与传统章回小说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有一定渊源，但又是一种宝贵的创新。那边保健青的故事突然断了，一下子冒出来个阮行，这是怎么回事？读者但凡不耐烦，他就无法享受小说后面的精彩。这是叙事者的大胆，也是叙事者的自信，更是写作者与阅读者的默契，这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阅读体验。

三、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力量

解构性后现代主义，已经庸俗不堪了！历经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垮掉的一代、娱乐至死的一代、怀疑一切的一代……历史虚无主义、生命无意义感、纵欲主义、消费主义，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吗？《蕉鹿》真的在直面“焦虑”这个时代病症。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历史的担当。

年轻的大学生，寻找人生的意义，是多么老旧的主题，但真的老旧吗？曾经，久远以来，年轻人活下去的意义或者是光宗耀祖，或者放羊、娶媳妇、生娃、娃又娶媳妇……又曾经，年轻人被稀里糊涂地裹挟进了时代洪流，漂萍四转，茫无所向。于是，阮行们来了，寻找属于自己的精神寓所。是的，阮行在梦中跌落，梦醒了，又要去寻找新的梦，她能寻得到吗？

从文学发展史来看，捷宇在《蕉鹿》中的提问方式，与易卜生《玩偶之家》，与鲁迅《祝福》，与贾平凹《浮躁》等诸多名作的提问方式是一脉相承的，是有力量的！在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诸多命题中，《蕉鹿》所触及的命题，也是最逼人的。我当然为捷宇敢在这一类命题中纵横驰骋而自豪。

【作者单位】深圳市福田区红岭教育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