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梁小曼、陈东东的访谈
憩园
提问:憩园
回答:梁小曼
1.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为什么写诗?
2009年。我一直有写东西的习惯,那段时间我经常去某个网站,在那里遇到很多诗人,与诗人们的认识,特别是与北岛的交往激发我写下最初的诗。
2.你一般在什么情况下写诗,在什么时间写诗?
短诗写作比较随机。我有时会在梦中写诗,《太阳十三行》就是一首我醒来就写下的诗。我写《红的因式分解》(这是一首小长诗)时,则每天趁空隙写几行,写长诗和短诗的方式不太一样。
3.你的家人知道你写诗吗,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他们现在都知道了,没有给过任何意见,我想他们不太在意这件事。
4.你用什么来决定一首诗的分行?
语言内在的呼吸。
5.你怎么理解诗和存在的关系?
诗是存在本身,是存在之存在。没有诗,也就没有存在。
6.一首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一首好诗是气候转换的征兆,总有些事物最先预示我们酷热的夏天过去了,或者沉闷乏味的冬天松解了。
7.对你产生影响最大的西方诗人是谁,产生过什么影响?
我特别喜欢的西方诗人是史蒂文斯、艾略特(汤永宽、陈东飙的译本)、荷尔德林(刘皓明的译本),我难以辨认他们对我产生什么具体的影响,不过,在2020年的春天,我是从荷尔德林和维吉尔那里获取了能量,才得以度过那段昏暗的日子。
8.最近在读一本什么书,为什么读?
刚读完卡洛·罗韦利的《量子物理如何改变世界》,这是一位我喜爱的科普作家,他在大陆出版的书我都会购买阅读。
9.你怎么理解诗的语言?
语言之于诗,像材料之于艺术。更要紧的也许是扩展人类的感受力、想象力并以此重塑诗的语言。
10.如果用一种动物/植物来形容诗人,你觉得应该是什么?为什么?
我最近爱上大熊猫“成和花”,就熊猫吧。熊猫挺可爱的,诗人嘛,总的来说是人类这种生物里比较可爱的群体。
提问:憩园
回答:陈东东
1.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为什么写诗?
我从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写诗,时在1981年春,离我的20岁生日还差半年。这跟那个年代的社会氛围有很大的关系,跟我就读的学院及专业(中文系)环境、我周边的同学朋友(有好多都在写诗)、我的阅读(比如读到李野光先生汉译的埃利蒂斯就是非常直接的触发)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说到底,是人就会写诗——诗是一种基本的人性,语言能力正是人之标配,所以人人都具备写诗的天赋,所谓诗的才华,其实属于人的本能——在那个年纪(我的发育和青春期好像比别人要稍晚一点)去写诗,简直可以说是一个“人”的生理需要(心理需要也应该算作生理需要的)。我相信每个人都曾经是诗人,要是有人一辈子完全跟诗绝缘,倒是很可以问一声为什么。
2.你一般在什么情况下写诗,在什么时间写诗?
最省事的回答是在我想写诗的情况下,我可能就会去写诗(而我不知道该怎么更费心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通常在白天写诗,可能上午状态更好,不过真的进入写作状态了晚上也能写。极少熬夜写东西,梦中写诗仅有过一次。
3.你的家人知道你写诗吗,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写诗六七年后,也许还要早两三年,估计我父母就已经知道了。他俩一向不管我的事情,对我写诗这件事——好像相应、对称于我讳莫如深地从不向他俩提及——更是有点刻意地不闻不问,怎么看待的,也是违莫如深。后来我因为写诗给他俩造成了伤痛,而他俩并无责怪,默默承受且对我颇多宽护,算是表露了对我写诗这件事的一种态度吧。
我弟弟(他是我最看重的一位译诗人)很早就知道我写诗,但并未在我面前讲过什么。还好有一次我无意间瞥到他(写在一篇什么东西里)把我排进了他最喜欢的诗人之列,让我知道了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至于我家太座,她知道我写诗还敢跟我成一家的,当然就表明她怎么看待这件事了。而且她也写诗,还能怎么看?
4.你用什么来决定一首诗的分行?
我估计自己做不到详细举例具体而微地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大概说一下。
原先的汉语诗写作,并无所谓分行的概念——古代汉诗,以及古代汉语的那么多种文体,写下来、印出来全都是不分行的。后来的现代汉语诸多文体,其实也只有新诗这种文体才有分行的要求——分行,的确是新诗这种文体之于汉语写作的一大发明和贡献(当然借鉴了外语诗)。分行成了新诗最鲜明最独特的文体特征,也成了汉语写作里仅属于新诗,新诗写作时最管用、最有效的手段。不分行就不能算作新诗,这样的规定性,又使得那些刻意不去分行的新诗并非真的就不分行了——连行变成了新诗写作的一种特殊分行方式。
每一诗句、每一诗篇,都有其意义结构和音乐结构,分行正是造就和调节诗句、诗篇之意义结构和音乐结构的一个很重要的机关。新诗的分行排列,又在平面上呈现出一首诗的视觉形状,从而让新诗(相对于其他文体,比如旧诗)另有了一种图形结构——这种图形结构不仅参与着新诗意义结构和音乐结构的建设,还自有其提供给视觉感受的意义结构和音乐结构……那么,新诗的写作,须要考虑处于相互牵制、塑造、融通、共生关系中的意义结构,音乐结构和图形结构——这番考虑,一定会涉及(岂止涉及)诗的如何分行。
在写作时,我想我越来越学会了以那样的考虑来决定自己笔下的每一首诗该怎样分行。尽管,实际上,我大多还是由着感觉(语感、乐感、节奏感、空间感、方向感……)来决定自己诗作的分行——只不过那样的考虑越来越多地影响、引导了我的感觉。
5.你怎么理解诗和存在的关系?
如果“语言是存在之家”(海德格尔)、“语言之外无他物”(德里达)这样的说道是可以听信的,就不妨基于诗跟语言的相互生发、近乎同一,由这样的说道去理解诗和存在的关系吧……我又记起我刚开始写诗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萨特的存在主义很流行,很时髦,很多人听信的是“存在先于本质”的说道。要是照此理解——你选择或不选择诗,你选择这种诗或那种诗(各类选项非常多,罗列不尽就不罗列了),都会影响你,甚至决定你的存在状况……而我想说,人(这么个品种)的存在,一多半由于诗的规造……
6.一首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诗不是什么标准产品,不合标准才可能成为好诗。当然这只是我对好诗的一个方面的设想——在诗的写作者、普通读者、知音读者、特殊读者(比如教授诗歌的、编选诗歌的、写诗歌评论的、研究诗歌学问的、频繁出席各种诗歌讨论会的、委派诗歌任务的、审核诗歌的、给诗歌打分颁奖的……)那里,关于好诗的设想会很不一样。博尔赫斯在写于1964年的一篇诗集前言里说:“苹果的滋味(贝克莱主张)在于果子与两颚的接触,而不在于果子本身;在相似的意义上(我要说),诗歌在于诗篇与读者的相遇,而不在于印在书页上的一行行符号。”这也点到了对诗的感受会各不相同,会因人而异这一层意思。
而我以为,尤其,诗的作者对自己所写之诗的感受肯定跟谁都不一样。由于诗的写作首先是为了作者自身之所需,之有用——顺便说一声,我从不觉得诗竟然是无用的——那么只要诗人写下的作品合于(说不定还会超越)其预期的所需和有用,就已经是这个诗人的好诗了……至于出示以后,别人怎么看待,也许很要紧,却一点都不重要了。还会有谁比那个作者更需要这首诗,更明白它之所用吗?我的意思,就仿佛诗无定则,是不是好诗也只好由各人,特别是诗人自己说了算(估计他在不同时段、不同境况里的说法并不相同)。毕竟,诗更多作用于感受,感受如何,唯有寸心知。这里面的确没标准什么事……
7.对你产生影响最大的西方诗人是谁,产生过什么影响?
我只能从汉译的诗作和相关评介去了解西方诗人,于是,被汉语转化过来的西方诗人才可能对我产生影响——这让我很难分辨清楚,比如,在一首西方诗人诗作的汉译里,那位原作者(对我的影响力)占了几成……
无论如何,1980年10月的某个下午,我刚刚19岁,刚刚进大学中文系读一年级,在学院的图书阅览室里不期然读到的李野光先生翻译的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作品。它对我产生过很重要的影响——它让我决定去成为诗人。
8.最近在读一本什么书,为什么读?
刚翻看了一下兰宁、库寿龄的《上海史》。读它主要是感兴趣,也用来打发时间;另外我大概一直在想着要写个关于上海的什么东西,不一定是诗,读上下两大册的《上海史》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9.你怎么理解诗的语言?
任何语言(材料)都可以(能够)是诗的语言(材料)。并不需要(也不会有)什么专门的,比如原生而仅用之于诗的语言(材料)。所以,那些碎拆下来不过是摘引的、截取的、二手的、抄袭的、剽窃的、嫁接的、互文的、合成的、再生的、混羼的、塑料的语言(材料),当然也都可以(能够)恰到好处地用来装配和造就诗的七宝楼台。
10.如果用一种动物/植物来形容诗人,你觉得应该是什么?为什么?
人类本来就是动物,诗人在其中,的确有其共同的生理及心理特征,所以不妨将诗人归于一科,其下当然还可以分出若干属,更多的种……至于拿植物来比方诗人,那就找那种最容易疯长蔓延死不掉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吧,比较像。